试看谁敢“无题”
4月26日中青在线发表快评,披露出版商玩起标题党游戏,文学大师的作品被冠以言情小说的标题,感叹当前“浮躁的阅读还容得下多少正常标题”。在平面阅读和网络阅读无法摆脱“以题选文”的困境之下,对于创作者来说,少搞一些花式标题,如何让“无题”作品也有一席之地,似乎是一件更难的事。
“无题”二字,曾经是历史上一些作品的标题。我最早接触,大概是在那个文化荒漠的年代里,那时硕果仅存的鲁迅的无题诗。如“万家墨面没蒿莱,敢有歌吟动地哀。心事浩茫连广宇,于无声处听惊雷”,当时的语文老师有一种说法,为了避开白色恐怖的检查和封杀,鲁迅用“无题”二字,是作为一种斗争手段,其实里面藏着投枪和匕首,是诗人的主张和情怀。
后来,我以这种思维定势,去读其他“无题”作品,其中,以为晚唐诗人李商隐的无题诗,也是这种套路,和腐朽体制斗智斗勇,玩春秋笔法,其实不然。
在李商隐的存诗中,“无题”堪称一绝。如果稍微系统的读,发现这些无题诗,一是本来无题,是后人命名“无题”。像那首最享盛名的《锦瑟》,其实是以诗的头两个字命名的作品,与瑟事无关,也是隐题的无题诗。
二是李商隐情感丰富,一部分作品反映了他情绪化宣泄,很多真实情感本来无头乱绪,并无明确主题,故称“无题”。如果硬做个标题,也许名不副实。
三是李商隐的无题诗,并非刻意对时政的曲笔表达,因为大唐毕竟不是宋明清,文字禁忌没那么严厉,他更多是描写爱情,隐微幽深,凄婉动情,把更多的精力与笔墨,用在了最深情的缱绻表达。
鲁迅和李商隐的“无题”各有所用,也许前者多有意,后者多无意,但都揭示出一个共同的道理:好作品不需要花式标题。对于他们这样的大家,“题好一半文”根本不是他们所在意的。他们的用意,也许就如绘画的“留白”,是给读者无限想象的空间。
包括李商隐诗作在内的其他有题诗,按照千百年后今天的审题习惯和审美倾向,很多标题根本不具备吸引力,但作品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穿透性。
如“劝君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。”“千嶂里,长烟落日孤城闭。”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”“今日听君歌一曲,暂凭杯酒长精神。”“莫道桑榆晚,微霞尚满天。” “白日不到处,青春恰自来。苔花如米小,也学牡丹开。”
这些作品,也许我们不记得标题,甚至忘了作者,却记得内容,记得里面的一两个金句,或一种形象,或一种意境,或一种理念。而如今的读物,你处心积虑地奉送一个靓题,读者也许点开,但不一定读得下去,读了也不一定能记住什么。如果说有些文章是鸡汤,那标题就是名副其实的诱饵。
刚落下帷幕的《经典咏流传》,为什么一些表演者的眼睛总是浸满泪水,为什么主持人、嘉宾和观众常常满脸泪花,其原因,除了这档节目打破了以往参演节目相互比拼的通常模式,依我看,最重要的是创作或表演者都没有在选题的题目上下多大功夫,而是着眼于作品的内涵挖掘,坚持按创作者自己的视角去解读、去发挥、去释放,努力把观众的情感和注意力引导到每个作品里面,直抵那独特的深处。
这种对排面不管不顾的“唯我”,很有些李商隐“无题”的淡然,这需要底气,需要自信,需要“唯我”到一种“忘我”的境界。
如果说普通人一时难以望其项背的话,那么,一些已经成名成家的实力创作者,是否应该克制“锦上添花”的追求,像杨绛老人那样,那么深情用心的作品,起名《我们仨》,那么朴素,那么通俗,还那么贴切。
把胡适、鲁迅、沈从文等大师的作品换上如沧桑、繁华、流沙等时尚书名,这是强迫大师们向庸俗低头。按照这个逻辑,那些“无题”作品,势必也要换成花式标题,这种在大师面前好人为师的“再创造”,还是不要罢了。
文/易国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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